记得那日的黄昏轻柔地模糊了少年精致的侧脸,唯有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赶在黑夜来临前,在我的记忆里熠熠生辉。
我那稚嫩的童音随风混入音符里面,轻轻飘进他的耳畔时,他的指尖好似有一瞬间的迟钝,然而很快又继续灵活地跳跃了起来。
一曲轻快的《稻香》终了,他这才不紧不慢地停下弹吉他的手指,极其吝啬地侧眸瞥了我一眼。
他垂首沉思,似乎在努力回想以及理解我方才所讲的粤语,良久才抬眸淡声回了我一句:“我没有。”没有爬上天台想不开。
语罢,陆迟舟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唇角,便低下头继续专心摆弄他的吉他了。
这应是我与他的第一次正式交流。
他的语气也如同他这个人一般,时常带着三分疏离和七分冷淡。
这本是意料之中的,可我却仍然有些失落和不快。而我没有表现出来,只是不动声色地把那只拎着袋子的手藏在身后,胡乱地绞动了几下。
半晌无言。我微微眯起眼睛,若有所思地盯着他嘴角上的淤青。
须臾的犹豫,我屏住呼吸,微微俯身凑近他,用在他面前显得格外蹩脚的普通话试探性地问道:“入乡总要随俗的。陆迟舟,要不我教你讲粤语,你教我弹这个吧?”
说罢,我赶忙蹲下身来,两眼直勾勾地盯着他手中那把精巧的原木吉他,表面装作一副很好奇的样子,心里却是紧张得不行。
他不知,即将消散的余晖亦不知,我这会有多么地忐忑不安。我确是怕他冷淡地拒绝我,让我陷入尴尬之中。
毕竟他一直都表现出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。
“……好。”陆迟舟低着头迟疑了一下,竟是答应了下来。
他转过头看向我时,暖风吹起他额前柔软的碎发,轻撩过我的眉眼,像一片白色的羽毛轻拂过心尖。
我呆在寂静的风里,任由夕阳的潮红涌上白皙的脸颊边。
我慌忙垂首从袋子里面拿出一颗奶油草莓递到他面前,略显仓促地开口道:“呐,这个叫士多啤梨。”
“嗯?”陆迟舟不解地盯着我两指间那颗小草莓,嘴巴微张,浓黑的翘睫毛在风中轻轻颤动。
我清晰地记得,那是我头一次见他这副呆萌的样子,波澜不惊的脸上是难得的无措。
我屈膝坐在他身旁,粉嫩的嘴角不觉轻轻弯起:“是英语的Strawberry,普通话的草莓,粤语的士多啤梨啦。”
陆迟舟轻轻眨眼,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。
他别过头嗫嚅着嘴唇,用细微的声音跟着我重复了几遍。
他大概是怕我笑他的蹩脚发音,总归不敢放声念出来。
我忍笑纠正他之余,满脸认真地向他保证道:“陆迟舟,我不笑你,真的!你就放开声跟我念你的粤语名字嘛。”
他定定地望着我含笑的双眸,颔首时脸颊边竟悄然浮起了一缕绯红色的云霞。
“你先用舌尖抵住上颚,然后轻咬牙齿。陆…迟…舟。”我指着自己的嘴巴,一字一句道。
陆迟舟好不容易咬出自己的白话名字音后,蓦然抬起头来,满眼认真地注视着我的双眸问道:“叶知归,你的名字怎么念?”
“啊?”我眨巴着眼睛愣了一下,然而转瞬便反应了过来。
我轻轻咧开嘴,无畏地把那两颗兔子牙暴露在他面前,用稚嫩的嗓音用心地教他念我的粤语名字:“叶…知…归。”
记住了吗?是叶知归哦。
“叶……知……归……”陆迟舟低头酝酿了一会,而后学着我的语调反反复复地念了好几十遍。
待完全咬准了字音后,他突然抬起头用清澈的嗓音喊了我一声:“叶知归。”
“嗯?怎么了?”我歪头不解地望着他,心底却倏忽间涌出了些许欢喜。只因我的名字,在他的舌尖与唇齿间,跳跃得如此美妙。
“唔没什么。你的名字,很好听。”陆迟舟摇了摇头,低声轻喃道。
风有些大,我没能完整地听清他的呢喃,却清楚地看见了他嘴角那抹淡淡的弧度。
他好像笑了呢。
我们肩并肩地坐在满是空汽水瓶的破旧天台上,从黄昏到傍晚,从春华到秋实。
北海湾港口那远归的轮船陆续响起了汽笛的长鸣,晚风轻笑着送来田野边油菜花的幽香,透明的新月便也悄悄地在灰蓝色的天幕露出了纤柔的背脊。
这寥廓的天地间似乎有一瞬间的定格,我呀,便趁机怀揣着那满腔的热情,小心翼翼地闯进了陆迟舟的世界里面。
他温柔歌唱着,从此山河沉寂,日落也将在苍白岁月里失去哀愁的声息。
年少时积攒的那些小欢喜轻拥住成长,肆无忌惮地游走在马蹄繁杂的余声中,一如少年不惧岁月长。
(本章完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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